12-27-2023 Felicia Shi

在以系统性法律法规打击“漂绿”的道路上，欧盟首先吹起了号角。

今年3月22日，欧盟委员会正式提出制定“绿色声明”立法的提案 [1]（以下简称“提案”），要求企业必须证实其环境声明（environmental claims）。根据欧盟立法程序，欧盟委员会的绿色声明指令（以下简称“指令”）提案必须得到欧洲议会和欧盟理事会的批准才能成为法律，但这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本期气候商业将从时装纺织的产业链路，探讨新政的实施将如何潜在影响品牌、供应商、及消费者。

根据 Eco-Business 专栏文章，无论是奢侈品牌、快时尚、或是负有盛名的运动休闲品牌，这些时尚巨头近 60% 的可持续发展主张都是 Greenwash （ "漂绿"）。

笔者自从9年前加入某标准制定机构，在工作中见过形形色色的、以擦边球形式为自己产品贴可持续标签的操作，例如以下几种：

左图：某快时尚品牌饱受诟病的可持续系列产品标识
中图：“有机”在各国都是受法律保护的标识，商家和产品不得自我声明 (self-claim)
右图：典型的没有任何证据和核实的“漂绿”自我声明标签图源：网络

一方面，消费者正在为这些并非百分百真实、或可核实的“绿色”产品支付着溢价；另一方面，纷乱的标签给那些真正想购买环境和社会责任友好型产品的消费者制造了更多误导性的信息。

立法打击漂绿，意在何处？

关于什么是“漂绿“？欧盟委员会的网站制作了专门介绍的视频 [1]，内容可以简单总结为以下：

● 对于市面上各式的“绿色”、“环保”、“纯天然”的产品标签，消费者如何才能了解哪个标签真正可信？

● 如果我们较真追溯到底，会发现许多标签并不真实，或者具有误导性——这就是“漂绿”；

● 为什么“漂绿”？当然是为了误导消费者，使我们相信这些品牌和产品是“绿色”的，尽管事实常常相反；

● 为了使消费者能更轻松地做出正确选择，市场需要值得信任的标签和标识；

● “绿色声明”提案要求公司使用可靠、科学和可验证的方法，证实其产品和组织在环境方面或性能方面的声明，比如环境足迹指标等。

根据欧盟委员会2020年发布的影响评估报告显示（见下图），目前欧盟市面上存在超过230种可持续标签和100种绿色能源标签。53%的绿色声明提供的是模糊、误导性并且没有依据的信息；40%的声明没有相关的证明依据；一半的绿色标签根本没有、或只有非常薄弱的验证信息。

因此，欧盟委员会预估，通过为绿色声明建立法律机制，不仅消费者将获得更清晰、更有力的消费保护，企业也将从中受益。因为那些真正做到提高其产品环境可持续性的企业将更容易获得消费者的认可和选择，从而获得更优益的产品收益。因此，该提案也将有助于在产品环境性能信息方面建立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

如果提案通过并以法律实施，不难想见，对于品牌和零售商在产品上的绿色声明，甚至是可持续战略、乃至公司战略都将产生一次洗牌。

该指令将要求公司通过遵守相关评估的一系列具体准则（例如从生命周期的角度），来佐证其面向消费者作出的绿色声明。指令并没有规定某个特定的评估标准。对于公司是否遵守了这些准则，需要由独立第三方具备资质的认证机构审计验证。同时，这些环境标识体系本身也必须要透明、可信、可追溯。

所以从以上信息中，我们可以提炼出提案的几个关键点：

1. 针对公司在自愿基础上向消费者作出的环境声明，即所谓的自愿性环境声明；

2. 明确了环境声明或者标签/标识需由具备资质的第三方认证机构审核和认证；

3. 所选择的环境标识体系本身也要遵循透明、可信、可追溯等原则。

合规路径很清晰

企业具体应该使用哪些标准、准则，以何种形式进行审核和认证？该提案并没有给予强制限定。

对于品牌、供应链上的生产和加工企业、贸易商以及其他可持续发展业内的从业者，如何面对欧盟市场这一新的政策变化？

笔者以自身所在的纺织服装行业为例，给大家梳理一下目前市面上主流的、已经过验证的环境标识体系作为参考。这些环境标识可以分为三大类：

首先是针对消费者最有感知度的产品材料方面的声明：

● 全球回收标准 GRS (Global Recycling Standard)

GRS 由总部位于美国的 Textile Exchange（TE）制定，旨在确保纺织品中的回收材料得到合理的处理和识别，包括环境管理和社会责任准则。符合标准的产品上使用 GRS 证书标志，以表明其符合回收和可持续材料的标准。

对于这一标准的采用，中国的生产商在全世界首屈一指，根据 TE 的市场报告，中国获得 GRS 认证的实体占全球一半以上。

● BCI (Better Cotton Initiative) 良好棉花

BCI 总部位于瑞士，该标准的目标是通过教育和培训棉农，帮助他们采用可持续的棉花生产实践，包括减少农药和化肥的使用、节水、改善土壤管理等。尽管 BCI 曾在不久前在中国市场遭遇诸多质疑，但在全球市场上，BCI 仍然是品牌迈向更可持续纤维选择的一种途径。

需要注意的是，在欧盟市场，有越来越多来自行业的声音，质疑大多数快时尚品牌选择该标准是由于其标准合规更宽松。

在产品材料之上，更进一步的去关注加工过程的环保性能和社会责任的履行，也是目前可持续声明的一个趋势：

● OEKO-TEX®STeP

STeP 标准由总部在瑞士的 OEKO-TEX® 制定，旨在评估和推动纺织品和服装生产的可持续性。STeP 认证涵盖了纺织品生产的全过程链例如供应链管理、资源使用、化学品管理、环境性能、社会责任等方面。

● ISO 14001 环境管理

ISO 14001 是 ISO 体系下专注于环境管理的体系（简称 EMS）。该体系给公司提供了一个完整的框架，管理环境影响、降低资源浪费、提高环境绩效，同时也有助于全球其他地区的相关法规和法律合规。

该体系要求企业定期的内部和外部审核，它还强调不断优化环境绩效，要求公司持续寻找机会，减少企业生产和运营带来的负面环境影响、提高资源利用效率，以实现可持续性目标。

● 生命周期分析（LCA）

生命周期分析是用来评估产品、服务或过程的环境影响的系统性方法。它考虑了从原料获取、生产、运输、使用阶段，直到结束生命周期的废弃处理，所有与之相关的环境影响。

LCA 在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帮助企业和政策制定者了解产品或服务的真正环境影响，并找到改进和优化的方案。它也是评估和比较不同替代品的环境性能的重要工具。

● bluesign® 蓝标

蓝标是一种广泛认可的纺织品行业认证系统，它的目标是确保纺织品供应链中的产品符合一定的环保和安全标准。蓝标专注于整个生产过程，从原材料和组件的投入到最终产品。特别是通过跟踪化学品和材料的使用，为从生产起源到制成最终产品的过程实现了可追溯性。

● Oeko-Tex Standard 100

Oeko-Tex Standard 100（又称Öko-Tex 100或OEKO-TEX 100）是一个纺织品和相关产品的安全性和环保性的国际性标准，由总部位于瑞士的国际研究和测试协 Oeko-Tex Association 开发和维护。Oeko-Tex 100 认证不是一次性的，产品需要定期监测和重新认证。

总体来说，Oeko-Tex 100 是一个在欧美国家广泛受认可的标准。它也是纺织品行业中一个促进可持续性和消费者保护的重要工具。要注意的是，不同的产品可能符合不同级别的标准，因此在购买时，消费者要查看标签了解具体的认证级别。由于 Oeko-Tex 更倾向于产品的环保安全性，所以通常品牌会配合其他社会责任方面的标识共同使用。

第三大类别，也就是关注从纤维的使用，到整个加工、制造流程，直至贸易的全过程标准：

● 有机含量标准 OCS

该标准也由 Textile Exchange 制定，用于验证纺织品和纤维制品中的有机成分的全流程。该标准在全世界的使用广泛，是快时尚品牌普遍采用的标准，也是消费者最容易在产品上见到的有机标识之一。

但由于该标准允许使用不同含量的有机纤维与其他合成纤维混纺，容易误导消费者——消费者往往在不了解标签有机含量具体百分比的情况下，为产品付出更多溢价，目前也饱受一些 NGO 和消费者团体的质疑。

● 全球有机纺织品标准（GOTS）

GOTS 的标准制定方总部位于德国。该标准用于验证纺织品的有机性质和环保特征。GOTS 旨在确保纺织品的生产和处理过程符合一系列严格的环保和社会责任标准。GOTS 要求使用最少70%的有机纤维，并且对纺织供应链的各个加工、制造直至贸易环节进行管控。

GOTS 是一个涵盖了有机纤维流程控制，水、化学品、辅料、社会责任等纺织品生产所有要点的标准，因此对于要使用该标识的品牌来讲，要求全供应链的配合，操作过程会相对复杂，但相应的，在消费者层面，是产品满足更高标准的体现。

● 欧盟生态标签 EU Eco-label (EU-Flower)

该标准1993年由欧盟委员会根据欧洲议会第880/92/EC号法令设立。市场普遍将其理解为一个官方标准，尽管在定性上，它仍被称为“自愿性标准”。

欧盟生态标签在整个欧盟范围内广受认可，在消费者层面，它也是最具认可度的标准之一，在最新的一项消费者调研中，61%的受访者表示他们信任 Eco-label 的独立第三方认证，相信带有该标志的产品和服务通过了严格的环境性能评估。

但更高的合规标准将如何影响时尚供应链和消费？

从指令落地的时间线来看，在3月欧盟委员会正式提出立法后，目前该提案将于欧盟理事会和议会上正式获得通过，并将于最晚2024年初完成整个程序。

提案的正式通过也意味着，欧盟各个国家须在24个月后正式开始采用。讲到这里，就有必要普及一下欧盟条约中的几类立法类型 [2]：它们按法律层级从高到低，分别分为条例 (Regulation)、指令(Directives)、决定(Decisions) 和建议 (Recommendations)。与在立法后立即成为每个成员国法律一部分的条例相比，指令通常在规则以外留有酌情权，能够让成员国有弹性地执行。

所以，尽管绿色声明指令的执行已经箭在弦上，但由于各个成员国留有因地制宜的空间，对于品牌和零售商来说，也会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制定适用的绿色声明实施路径。

而品牌和零售商之外，并不直接接触消费者的制造商、批发商或分销商也将需要承担潜在责任。如果零售商销售的产品包装上持有制造商或批发商作出的误导性环保标识声明，那么这些环节都有可能要对这些声明负有法律责任。

对于我国纺织业的广大供应链生产企业来说，目前对于绿色声明还都是采取跟随战术，也就是买家提出什么样的标准合规、标识的要求，企业就去照做。

由于缺乏对相关出口国的法律体系，国际相关标准的标识要求的了解，供应商们有时会在无意的情况下，对绿色声明进行虚假和错误的描述。在未来“指令”正式实施之后，这种行为有可能面临连带的法律责任。

此外，由于对于环保纤维持续增长的需求，品牌的原料采购部门及国内的生产性企业还将面临可持续原料纤维和面料的市场供需挑战。

以有机棉为例，天然纤维供不应求的情况已经持续数年，原棉价格也一直维持在高位。为了应对这种调整，一些品牌和零售商已经着手在开发更多的天然纤维产品，比如汉麻、木棉、以及受到欧盟市场认可的有机转换期棉花纤维。

再生纤维素纤维，是另一类各方在探索的更可持续原材料，市面上各种专利注册产品也层出不穷。但具体哪种产品更能获得市场的长远认可，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研究数据去证实。

莱赛尔、天丝™ 均为服装面料市场上环境效益较为良好的再生纤维素纤维图源：某面料供应品牌

而目前最火的原材料，非回收、再生类材料莫属。许多大品牌正在设定雄心勃勃的回收纤维使用计划。例如，在 Textile Exchange 发起的倡议中，H&M、Madewell、J Crew 和 Gap Inc 等80多个品牌承诺，到 2025 年将回收聚酯使用的比例提高到 45% [3]。

然而这看似“完美”的方案其实也面临着“漂绿”的质疑，因为回收纤维并不能解决微塑料脱落的问题，而由 PET 塑料瓶脱落的微塑料造成的危害并不少于原生纱线脱落的微纤维对于环境的污染。

从全世界范围看，对绿色声进行立法约束已经成为消费品市场的趋势——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FTC）在今年更新了《绿色指南》[4]，旨在打击不公平或具有欺骗性的环境营销。此前，FTC 就已于2022年4月对零售企业 Kohl's 及沃玛特针对纺织产品的不恰当可持续材料标识开出了巨额罚单。

国际的标准制定方普遍对此方面的立法表示欢迎，因为对于这些自愿性标准来说，尽管深受消费者的认可，但长期以来对于如何“打假”市面上层出不穷对于自身标准虚假和具有误导性的标识都缺少有力的工具，随着该指令在不远将来的正式实施，他们维护自身标准权益的行动也将得到法律的保驾护航。

数据来源：

1. 欧盟委员会网站 Green Claims 法案：https://environment.ec.europa.eu/topics/circular-economy/green-claims_en

2. 欧盟网站立法介绍：https://european-union.europa.eu/institutions-law-budget/law/types-legislation_en

3. TE 回收聚酯纤维倡议：https://textileexchange.org/2025-recycled-polyester-challenge/

4. 美国 FTC 绿色指南：https://www.ftc.gov/news-events/topics/truth-advertising/green-guides